2006/11/06

《麵包與自由》
第十四章  消費與生産

  Ⅰ

  如果我們以一種完全和一切強權學派的不同的眼光來觀察社會及其政治組織,不是以國家爲起點,而下及於個人,乃是以自由的個人爲出發點,而後達 到自由的社會,這時候對於經濟問題,我們也採取這同樣的方法。我們在討論生産、交易、租稅、政府等問題之前,應該先研究個人的需要(欲求)和滿足此等需要 的方法。

  初看起來好象這兩者的區別是很小的,其實此種區別就會把禦用的經濟學完全推翻。

  不論翻開任何經濟學家的著作,最先總是討論生産,即是分析現在用來製造財富的方法,如分工、工廠及其機械、資本的積蓄等等。從亞當·斯密到馬克思所有 的經濟學家都是這樣著手的。至於消費,即是現社會中用來滿足個人需要的方法,只不過在他們著作的後面才略略談到,而且他們只解釋在那些互相競爭佔有財富的 人中間財富是怎樣瓜分的。

  也許你要說這是合於論理的。滿足需要之先,自然應該製造用來滿足需要的物品。然而在生産任何物品之前,是不是必須先感到了需要嗎?譬如人去狩獵,牧 畜,耕種,製造器具,後來又發明機械,這不都是先感到必要才做的嗎?支配生産的不應該是對於需要的研究嗎?所以應該先考究需要如何,然後再討論爲著滿足此 等需要應該有怎樣的生産組織,這至少也是很合於論理的。

  這正是我們現在要做的事。

  然而如果我們從這個觀點來看經濟學,則經濟學的形態會完全變更的。經濟學不再是單純的事實的記載,而成了一種科學;我們並且可以給它下一個定義:“人 類需要(欲求)及以人類精力之可能的最少的耗費來滿足此種需要的方法之研究。”它的真正的名稱,應該是社會生理學。它實在與動植物的生理學所構成的科學並 立。所謂動植物的生理學,即是動植物的需要及滿足此需要的最有利的方法之研究。人類社會的經濟學在社會科學中所占的地位與有機體的生理學在生物科學中所占 的是相同的。

  譬如說,人類結合而成爲一社會。大家都感到住衛生房屋的需要。野蠻人的小屋已不能使他們滿足了;他們需要著稍爲住得舒服的堅固的房屋。於是發生了下面 的問題:依照現在人們的生産力來說,究竟所有的人都能夠各有各的房屋麽?難道又有什麽東西阻礙著他們,使他們不能得到呢?

  而且當我們發出這個問話後,我們便知道在歐洲的各個家庭都能夠有一所完全象現在在英國、比利時或蒲爾滿城①裏的房屋一樣舒適的住宅,或者和那類似的一套房間。人只要做了一定的日數的工作,就可以造成一所家具完全、電燈輝煌、空氣流通、異常清潔的房屋了。

  ①Pullmann-City,這是美國工業家蒲爾滿(G.M.Pullmann,1831—1897)在美國伊利諾斯州,芝加哥附近爲他的公司的工 人建築的一個小城,居民共有一萬人,都是在蒲爾滿公司的鍛鐵、製造火車頭、鐵道材料等等部分做工的勞動者。這可以說是一個工人城。——譯者

  然而十分之九的歐洲人從來不曾住過一所衛生的房屋,因爲一般平民天天都要去爲著滿足統治者的欲求做工,永遠沒有閒暇和金錢來建造自己所夢想的房屋。要是現在的社會狀態繼續不變,他們便不能夠得著房屋,而且只有永遠居住在僅能容膝的小屋裏面。

  由此可以看出來,我們的方法是和經濟學家的方法完全相反的。他們相信所謂生産的法則是一定不變的,他們又計算每年新造的房屋的數目,用統計來指明,因爲新造的房屋太少了,不能滿足一切人的需要,所以十分之九的歐洲人是不能不住小屋的。

  更就食物而言。經濟學家逐一計算了從分工所得的利益;便告訴我們說,分工後有些人應該做農業的工作,有些人則應該從事製造業的工作。他們說,農夫出產這樣多,工廠生産那樣多,交易就照那樣的方法進行;他們又分析販賣、利益、利潤或剩餘價值、工錢、租稅、銀行事務等等。

  然而我們聽他們說了這樣久,卻毫無所得。假使我們來問問他們:“各個家庭每年已經能夠生産足以養活十人,二十人乃至一百人的小麥了,爲什麽還有百萬的 人類得不著麵包呢?”他們仍然唱起從前那個單調的讚美歌來回答我們——什麽分工、工錢、剩餘價值、資本等等,而且還是達到“生産不能滿足萬人的需要”的同 一結論。其實縱使這個結論是真實的,也不能答復我們的問題。我們所問的是:“人們究竟能否以自己的勞力去獲得自己所需要的麵包?要是不能夠,那麽,他是受 著什麽的阻礙呢?”

  現在有三億五千萬的歐洲人。①他們每年需要這麽多的麵包,這麽多的肉、酒、牛乳、蛋、牛油等等。他們又需要這麽多的房屋和衣服。這是他們的需要的最小 限度,他們能夠生産這一切東西麽?要是能夠,難道還有充足的閒暇來研究科學、藝術、娛樂麽——換句話說,就是還有餘暇來享受在絕對必需的物品以外的各種事 物麽?假使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那麽,什麽東西妨害著他們的前進呢?他們應該用什麽方法來破壞那障礙物呢?要達到這樣的結果,是不是需要長時間 呢?他們趕快動手罷!但是我們不要忘掉生産的目的——這就是使萬人的需要皆得以滿足。

  ①參看第148頁注①。——譯者

  假使人們的最迫切的需要現在尚未滿足,——我們又應該用什麽方法來增加我們的勞動的生産力呢?難道沒有另外的原因麽?也許是因爲生産忘掉了滿足人們的 需要的那個目的,走入一條完全錯誤的道路,也許是因爲生産的組織陷於錯誤罷。我們雖然能夠證明情形果然是這樣,那麽,我們就應該來研究怎樣改造生産的組 織,使它能夠真正滿足萬人的需要。

  在我們看來,這便是處理事物的唯一的正當方法,也就是使經濟學成爲一種科學(社會生理學)的唯一方法。

  這是很顯然的:這種科學在敍述文明國民,印度的公社,或蒙昧人現在所行的生産事業的時候,與現在經濟學家所記的事實並不會有什麽大的差別;這即是說, 這是單純記述的一章,和動物學植物學的記述的各章相同的。然而假使這幾章是寫來說明那個滿足人類需要所必需的精力之經濟,那麽,它除了記述的價值外,還應 該是正確精密的。它應該明明白白地指示出來現社會制度下面的可驚的人類精力的浪費,而且應該證實要是現制度存在一日,人類的需要便永不會滿足的。

  我們知道,觀點現在應該完全變更了。在那織出許多碼布的織布機後面,在穿過鋼板的穿孔器後面,在存儲股息的保險箱後面,我們常常看見那些從事生産的工 人替別人預備宴席,而自己卻完全享受不到。我們也應該知道那立足點是錯了,所謂價值與交易的“法則”,不過是現在發生的那些事實之一種虛僞的說明而已;而 且當生産組織已經改造來適應一切社會的需要時,萬事都會向著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進行的。

  Ⅱ

  如果從我們的眼光來觀察,那麽,沒有一個經濟學的原則不會改變形狀的。

  譬如說生產過剩,這是我們常常聽見的一個名詞。世界上的經濟學家、學士會員,或學士會名譽會員的候補者,未有不承認經濟的恐慌是由於生產過剩——即在 某一個時期中生産了更多的棉花、衣服、鐘錶等等超過需要以上!對於那些無理地拼命去生産超過世人的消費額的物品的資本家的貪欲,我們早就大聲反對過了!

  然而,要是我們肯仔細考究一下,我們便會知道這些理論都是不正當的。實際上在世間一般的用品中果真有一件生産過多的物品麽?我們試把各國的重要輸出品一件一件地檢查一下,就可以知道所有輸出品的全部如果拿來供給與輸出國的居民消費,數量還是不夠呢?

  俄國農民送到歐洲的小麥,並不是他們的剩餘。在歐洲俄羅斯境內就在收穫極豐饒的時候,所産的小麥和米也只足以供給本國人民的消費。然而照例,農民要繳納地租與賦稅,便不得不忍饑挨餓賣掉他們真正需要的小麥。

  英國送到世界各處的煤,也並不是它的剩餘,因爲每年留給內地各家庭消費的煤平均每人不過四分之三噸,連一噸都不到。數百萬的英國人在冬天都不能烤火取 暖,甚或只能夠煮一點菜罷了。實際上,除去無益的奢侈品而外,在輸出爲各國之冠的英國,只有一件普遍使用的物品的生産額也許超過了社會的需要——這便是棉 花。然而就英國全體的居民看來,三分之一以上是穿著破爛衣服的,這件事便足以使他們疑惑那些輸出的棉花,如果用來供給人民全體的真正的需要,不是也還嫌不 夠麽?

  通例,輸出品並不是剩餘的,也許起初的時候是這樣,但現在卻不是了。俗語說:“做鞋子的人沒有鞋穿。”真不錯。在從前,個人的職工是這樣,在現在,國 民也是這樣。我們把必需的物品輸出去了。我們這樣做,因爲工人用他們所得的工錢不能夠買到他們所生産的物品,而且每件生産品的售價裏面還包含著資本家與銀 行家的房租、地租、利潤與利息。

  人類的不斷地增進的安樂幸福之欲求,不但沒有滿足,而且生活的絕對必需品也時常缺乏。因此所謂“過剩”是不存在的,至少也不象那些經濟學的理論家所解釋的那樣意思。

  再從別一點來觀察——所有的經濟學家告訴我們說有一個早已證明了的法則,即是:“人的生産額多於他的消費額。”他靠著自己勞動所得的東西過活,而且還有剩餘。所以一個農家所生産的東西,足以供給數家族的消費。

  在我們看來,這種反復地說著的句子並無什麽意思。假使這是說明每一代的人多少總要留下點東西給後代,這卻是真的;例如一個農夫種了一棵樹,這棵樹可以 繼續生長三四十年乃至百年,他的孫子還可以採取這樹的果實。又如他開墾了幾英畝荒地,也就增多了留給後代的遺産。道路、橋梁、運河、他的房屋和他的家具也 都是留給後代的莫大的財富。

  然而他們的意思卻不是這樣。他們說農夫所生産的是要比他所必需消費的多些。其實他們卻應該說,國家常常把他(指農夫)的生産的大部分當作賦稅拿去了, 教士也向他徵收什麽年稅,地主又向他索取地租,結果便創造出來一個階級;這階級的人在從前還是消費他們自己生産的東西(不過除去防備爲著意外災禍或填補植 森林,修道路所需的費用等留起來的一部分。)但現在卻不能不過著艱難困苦的生活,工作度日,其餘的出產都被國家、教士、地主、盤剝重利者等等取去了。

  因此我們覺得應該說:農業勞動者與工業勞動者等所消費的不及他所生産的那樣多,——因爲他們不得不出售他們的勞動的産物的大部分,而以剩下的一小部分爲滿足。

  我們知道,假使以個人的需要爲我們的經濟學的出發點,則我們一定會達到共産主義,即是以最徹底最經濟的方法來滿足一切需要的組織。反之,如果以現在的 生産方法爲出發點,以利益及剩餘價值爲目的,而不問我們的生産是否適合滿足我們的需要,則我們必然會走到資本主義的路上去,至少也不過走上集産主義的路 ——這不過是現在工錢制度的兩種不同的形式而已。

  實在,當我們考究個人與社會的需要,以及在人類發達的種種階段中人們所用以滿足此等需要的方法時,我們立刻便會感到必須廢止象現在那樣的隨意的生産, 而使我們的努力成爲有組織的。人人都知道那個不曾消費的由一代傳給一代的財富是被少數人佔有了,對於一般人是無利益的。而且我們又知道由此等方法,全社會 四分之三的需要便不得滿足,而現在浪費人類的精力去製造無用的東西的這種舉動更是罪惡有害的了。

  而且我們知道使用任何一種物品的最有利的方法,是在先滿足最迫切的需要:換句話說,一件物品的所謂“使用價值,”並不在於從前人們常說起的單純的幻想;而在於它能滿足真正的需要。

  共産主義,換言之,即是消費,生産,交易三者的一個綜合的見解,及與此見解配合的一種組織,因此就成了對事物的如此的理解之論理的結果——在我們看來,只有它才是真正科學的。

  一個社會要滿足一切人的需要,而且要知道生産應該如何組織才能夠達到這個目的,這個社會同時便不可不掃盡關於工業的各種偏見,而最先應該掃去的便是經濟學家常常宣傳的分工的理論,我在下章裏便要來討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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