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06

《麵包與自由》

第十章  愉快的勞動

  Ⅰ

  社會主義者主張說,在脫離了資本家控制的社會中,勞動一定會是愉快的,此後也不會再有什麽可厭的,不衛生的賤役;但是他們卻得著一般人的非笑。就是在今日我們也可以看出不少的在這方面的顯著的進步;凡是達到這種進步的地方,雇主們都能夠因此節省不少的精力。

  要使一個工廠變成象科學實驗室那樣又衛生又適意的地方,也是顯然 可能的。並且做到了這樣,也很有益,這一層也是很顯然的。在廣大而空氣流通的工廠裏,工作的結果是更好一點,而且很容易實施種種小的改良,每次改良的結 果,都使手工和時間得到節省。至於現在我們所知道的工廠,大半都是污穢而不合衛生的,這是因爲一則在現今的工廠組織中勞動者是絲毫不足輕重的,二則現在工 業組織的特點正是在最荒謬地浪費人類精力。

  然而我們現在已經常常看見設備得很好的工廠了,這些工廠的設備實在很好,假使每日的工作時間不過四五小時,而且各人能夠依他的嗜好選擇,變換各種工作,那麽在這工廠裏面勞動,實在是極愉快的了。

  據我所知在英國中部地方的某幾個大工廠不幸被用來專門製造軍用 品;但是若以這工廠的衛生及智慧方面的組織而論,它們實在很完善的。地面共占五十英畝,其中的十五英畝是有玻璃屋頂的。路是用耐火磚鋪的,而且很清潔;玻 璃屋頂也是異常清潔的;有一群每天專門擦玻璃的工人。在這些工廠裏,可以鑄造出二十噸重一塊的鋼鐵;大熔鐵爐的火焰有一千度以上的熱度,然而假使你站在離 這熔鐵爐有三十英尺遠的地方,你就會毫不覺得熱;倘使不時常看見它張開大口吐出怪物一般的鋼鐵熔汁來,你甚至不會覺得你是站在熔鐵爐的旁邊。至於這鋼鐵的 怪物,就只有三四個職工來對付它,他們走來走去,打開龍頭用水的壓力來轉動那巨大的起重機。

  你走進這些工廠,以爲可以聽著那震得人耳聾的打煉機的響聲了,然 而進去一看裏面並沒有打煉機。百噸的大炮和大西洋航路的輪船的曲拐軸,都是用水的壓力鑄造成的,工人只在旁邊扭龍頭,使鋼鐵塊合於模型,造成各種形狀;用 這個方法,不拘如何厚的鐵塊,都可以成爲一點縫隙也沒有的性質純一的金屬。

  我又以爲會聽見討厭的軋軋聲,然而我看見機器切斷三十英尺長的鋼鐵,卻象在切乾酪一樣,沒有什麽響聲。我不禁向著引導參觀的技師表示我的讚歎。他答道:

  “這不過是經濟問題而已!這刨平鋼鐵的機器已經用了四十二年了。要是機件的各部分配合得不好,刨床每次移動的時候發生阻礙,發出軋軋的聲音,這樣一定用不到十年!

  “至於熔礦爐呢,若不利用熱而任其發散,這實在是浪費。要是因放射而失去的熱有幾噸煤炭的熱量的時候,豈不是要蒸殺職工麽?

  “可以使附近五海裏的房屋震動的打煉機,也是空費的。用壓力來鑄造,比用錘打好些,而且費用少——實在損失也少。

  “在這些工廠裏,要得著光亮、清潔,而且使坐的地方有廣闊的地位,這都不過是經濟的問題。假使你能夠明白你在做什麽,而且你又有自由活動的餘地,那麽你的工作一定會比從前更要好些。”

  他又說:“老實說,我們在來這裏以前,是非常困難的。在大都市附近地方的土地非常昂貴——因爲地主任意把持!”

  就是礦坑的情形也是這樣。我們從左拉的描寫①和報紙的記載,便可 以知道今日礦坑的情形是怎樣的。將來的礦坑,空氣之流通,溫度之適宜,完全象圖書館那樣的安排;在那裏面,馬也不再會死在地下了;至於坑內的搬運,都靠著 放在坑口的自動的電纜。通風器常動,也沒有煤氣爆炸之虞。這並不是夢想,這樣的礦坑在英國已經可以看見了;我已經下去看過。這種卓越的組織也只是經濟問 題。我所說的這個礦坑,雖是非常之深(四百六十六碼),但是只用兩百個礦工,每天竟能夠産出一千噸的煤——即是每一個礦工每天産煤五噸,而同時(十九世紀 九十年代初間)在英國的其他二千多個礦坑中,平均一個人一年所産的煤還不到三百噸。

  ①EmileZola1840—1902),法國自然主義的小說家。這裏指他的描寫礦工的慘苦生活的小說《萌芽》(Germinal1885)。——譯者

  倘使是必要的話,我們還可以舉出許多例子來證明關於物質的組織。傅立葉的夢想決不是“烏托邦”。

  然而這個問題已經常常在社會主義的報紙雜誌上討論過,因此關於這點,一般的輿論大概已經有了相當的認識。工廠,鐵工場,礦坑都能夠弄成象現代大學的實驗室那樣又衛生,又漂亮的,組織愈完善,則人類勞動的生産亦愈多。

  果然,將來在平等的社會裏,勞動者不再出賣他們的勞力去在任何條 件之下作苦工了,我們還能夠疑惑在那時候勞動不是一種快樂,一種娛樂麽?煩厭的工作也會消滅了,因爲這種不衛生的狀態是有害於社會全體的。只有奴隸才能夠 屈服於這種舊環境,然而自由人是要創造新環境的,他們的勞動將要成爲愉快的了,而且生産力也會無限制地加多。今日的例外到明天就會成爲通例了。

  家庭裏的工作現在完全是放在那些今日負擔著人類中的賤役的婦人的身上,但是也和前面所說各種事物的情形一樣,在將來應該有新的改革。

  Ⅱ

  依革命而改造的社會還要消滅家庭的奴隸制——這是奴隸制的最後形式,它由來最古,所以也許是最穩固的。然而這是不能由共同居住論者夢想的方法或強權共産主義者屢次想象的方式而實現的。

  “共同居住”並不是大多數人所喜歡的。思慮極深的人爲其同事業的 目的,自然會感到有和他的夥伴會合的必要;他愈感覺得他自身是一個大的全體的一部分,他對於共同事業,便愈感到興味。然而在休息與團聚的閒暇時間裏則不如 是。“共同住居”和“一族同居”卻沒有想到這一點,再不然它們就以人爲的集合來努力滿足此項需要。

  “共同住居”在事實上不過是一所大旅館,可以使某一些人快樂的, 甚至可以使所有的人在他們的生涯的某一時期中,引以爲快樂的,然而大多數的民衆卻喜歡家庭生活(自然是將來的家庭生活)。他們喜歡單獨的房間;盎格羅·薩 克遜人①甚至還想要六個乃至八個房間的住宅,以便一家族或一群友人可以在裏面分別居住。有時“共同住居”是必要的,但是它如果成爲普遍的規則,就可厭了。 在花費了一些時間在社交方面以後,想過著清靜的生活,這是人類天性中的常態的欲望。因此監獄裏的最大苦痛之一,便是不能獨居,這和永久受著單獨禁錮不能過 社會生活的情形一樣。

  ①即英國人。——譯者

  有人以爲“共同居住”是一個經濟的辦法,其實這完全是雜貨商的經濟辦法。最重要而且唯一的合理的經濟乃是使人人得到生活的樂趣,因爲人在生活上得到滿足後,他的生産力之大也是那些終日詛咒環境的人所遠不能及的。①

  ①青年伊加利亞共産社會中的人已經知道在工作以外的日常關係中自 由選擇的重要。原來宗教的共産主義者常以共同會食爲其理想;從前的基督教徒以共同會食爲皈依基督教的表示。聖餐禮即其遺迹。然而青年伊加利亞的人卻已廢棄 了此種宗教的習俗;他們雖在公共食堂裏會食,但裏面設有分別的小桌子,任他們撿選自己所喜歡的地方去坐。安那瑪(Anama)共産社會的人各有自己的家庭,從公共倉庫裏領了食物,拿到自己家裏去吃。——著者

  伊加利亞是法國著作家卡貝(ECabet1788—1856)的理想社會,關於這個社會的詳細描寫,見他的有名的著作《伊加利亞旅行記》(VoyageenIcarie1845)。這書的裏封面上印得有理想社會的標語。卡貝於1848年在美國德克薩斯(Texas)州建立他的理想社會(即青年伊加利亞),後又遷到伊立諾斯州。安那瑪的共産社會是德國安那瑪的農民在北美建立的。當時因爲美洲地價低廉,而且比較自由,許多烏托邦的社會主義者都到那裏去建設新的社會。——譯者

  其他的社會主義者也排斥共同居住。然而你去問他們家事如何處理, 他們便會答道:“各人會做自己的工作。我的妻子整理家屋;資產階級的太太們也應該做這一樣的事務。”假使說這樣話的人是一個從事社會主義運動的資產階級, 他便要帶笑對他的妻子說:“我愛,在社會主義的社會裏不是沒有女傭嗎?那麽,你也要象我們的同志保羅君或木匠約翰君的太太一樣勞動呢?”

  人常常叫婦女(女傭或妻子)治理家事。

  然而婦女最後要出來要求得到人類解放的權利。她不再願意做家庭的 牛馬了。她犧牲了許多歲月來養育兒童,她以爲這已經夠了。她不再願意做廚役,補衣婦,打掃房屋的人了!因爲美國的婦女要貫徹她們的要求,結果在美國內屈身 處理家事的婦女便漸漸減少了,因此便引起一般人的歎息。現在的太太們都喜歡藝術、政治、文學或賭博等;作女工的極少,至於願意做女傭的人,在美國更不常 見。結果,解決的方法是異常簡單的,而且是生活本身指示出來的。家事的四分之三都是靠著機器來做。

  你擦你的皮鞋,你知道這種工作是怎樣地笨。然而一雙皮鞋要用毛刷刷二三十次,豈不是更笨嗎?歐洲人口的十分之一都不得不賣他們身子來換得污穢狹小的住處和不充足的飲食,婦女們也只得甘於奴隸的境遇,以致幾百萬的女性每天早晨不得不去做這樣的工作。

  然而理髮匠已經應用機器來梳理頭髮了,不管是軟發硬發都可以弄得 很快。我們何不可以把這個原理同樣應用到腳上面呢?現在已經這樣做了,在現在歐美的大旅館裏都普遍地使用擦鞋機。而且漸漸地流傳到旅館以外。在英國,大的 學校內,學生寄宿在教師家裏,因爲每天早晨要用機器擦一千雙鞋子,便特設了一處擦鞋所,很覺便利;這可以免除那些特別雇來做這種愚笨工作的一百個奴僕了。 這擦鞋所每天晚間把鞋子拿去用機器擦得很乾淨,第二天早晨再送回原處。

  至於洗衣物呢?沒有一個地方的婦女不怕做這種既費時間又污穢的工作。這種工作大概都是用手來做,僅僅因爲這是家庭奴隸的工作,是無足挂齒的。

  在美國現在比較好一點,美國有很多的城市,已經用水管送熱水到各家戶,就象在歐洲供給冷水一樣。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個問題便是極簡單的了,而且已被一個婦人——柯黑蘭夫人(MrsCochrane)—— 解決了。她的機器費不到三分鐘的時間,便可以把十二打盆子、碟子洗淨揩幹了。伊立諾斯州的某工廠製造出這樣的機器來,以平均中等人家能夠購買的價格賣出。 又小家庭內爲什麽不象送鞋子到擦鞋所那樣,把器皿也送到洗的地方去洗呢?其實連這兩種職務——擦鞋子與洗器皿——都可以由同一個團體承辦。

  搓洗衣服會使手脫皮;掃地板,刷絨氈會使塵埃象雲霧一般地飛起, 而且這樣做,塵埃也不容易消除的:——這些有害健康的工作至今還是由人來做,因爲婦女們現在還被視作奴隸;然而因爲這也可以用機器來做,而且做得很好,婦 女們已漸漸地不做這種工作了。將來所有的機器都要備置在家庭裏,要是再把原動力分送到各家庭,人民不必勞其筋骨就可以使用機器做各種工作了。

  製造這種機器的費用也是很小的。現在它們之所以賣價很高,是因爲這些機器不能得著普遍的使用,尤其因爲紳士們對於各種機器要課額外的稅,這些人永遠想過奢侈體面的生活,而且在土地、原料製造、販賣、專利、稅金等等上面做投機事業。

  然而要從家庭的勞役解放出來,這不是僅僅靠著小的機器就能成功的。所謂家庭漸漸地脫離它們現在這種孤立狀態了;各家庭開始互相聯合起來共同去做它們從前單獨做的事。

  實際,在將來象擦鞋的機器、洗器皿的機器、洗衣的機器等等,不必 每家都設備一架。反之,將來會有一個共同火爐送熱到全區域的各家屋裏,免得每家單獨升火。在美國現在有幾個都市已經這樣做了。從一個中央火爐供給熱水與各 家,各屋,這是用水管流通的;要加減溫度,只要把龍頭扭一下,就可以得著適宜的溫度了。要是想在某一個房間升火,只要把爲著溫暖的目的從中央貯藏室供給來 的煤氣點燃,就行了。所有打掃煙囪,保持火種的工作不知費了婦女們的若干時間,現在漸漸地消滅了。

  蠟燭、洋燈、煤氣都是過去的了。在有些都市內,無論是到什麽地 方,你要光亮,只須把那個電鈕一按,就行了,而且要得著充足的電燈光,這也只是單純的經濟與知識的問題。在美國,人已說到組織團體來進行處理家政的工作。 每條街都必須設一個處理所。每天用一輛大車子到各家去收集要擦的鞋子,要洗的衣服,要修補的東西(倘使這是值得修補的),要刷的絨氈,到第二日早晨都弄得 很清潔的送回來。在兩三小時以後,熱的咖啡和煮得很好的雞蛋都會擺在你們的桌上了。從十二點鍾到兩點鍾中間,有兩千萬以上的美國人還有和這個數目差不多的 英國人在吃烤牛肉、烤羊肉、燒豬肉、馬鈴薯以及各種新鮮的蔬菜。在兩三小時中間至少有八百萬家在燒火烘炙肉羹烹調蔬菜;有八百萬的婦女犧牲她們的時間來預 備一餐飲食,把所有各家庭做的菜蔬的樣數算起來,至多也不過十二種不同的樣式。

  有一個美國婦人寫過這樣的話:“本來在一個地方燒火便夠了,現在 卻要在五十個地方燒火。”假使你喜歡,你可以在你自己家裏同你的小孩用膳;然而你試想一想,要做幾杯咖啡,一餐飲食,爲什麽應該犧牲五十個婦女一早晨的光 陰呢?兩個人用一個地方的火已經足以烹調所有這些肉和這些菜蔬了,然而爲什麽還要用五十個地方的火呢?假使你有特別的嗜好,你自己可以隨意去烤牛肉羊肉, 也可以隨意烹調各種新鮮菜蔬。然而你只應該要一個廚房,一處火,並且要盡力把這個廚房設備得異常精致完備。

  爲什麽婦女們的工作就不足挂齒呢?爲什麽每個家庭要一個主婦和三 四個用人爲著一餐飲食費去那許多時間呢?這是因爲那些企圖解放人類的人並不曾把婦女包括在他們的解放的夢中,他們以爲想到“這種廚房裏的工作”,便損失了 高貴的男性的尊嚴,他們把這樣的工作放在那些做賤役的婦女們的肩上。

  所謂婦女解放不僅是把大學、法庭、議會的大門打開了,請她們進 去。因爲現在那些所謂“解放了的”婦女,常常把家庭的工作放在別的婦女的肩上。真正的婦女解放,是在於使婦女不再去做象現在那樣烹調飲食,洗衣物的折磨人 的工作;是在於使她把家庭整理得很好,使她有時間來養育小孩,並且參加社會活動。

  這樣的時代快要到來了。如前面所說,萬事都是前進不已的。只是我們應該完全瞭解:一個革命縱然醉心于自由,平等,休戚相關的美名,倘使仍然維持著家庭的奴隸制,便不得謂之革命。假使這一半的人類仍還在做火爐旁邊的奴隸,那麽她們仍然會起來反抗那別的一半的人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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